贾红松:清清河水连远方 | 洛阳作家写洛阳
大河财立方
2023-11-08 20:49:15
顺阳河不宽,一路汇聚从泉眼石缝间流出的涓涓细流,蜿蜒萦纡,先入伊河,再穿越伊阙龙门与洛河交汇,之后向东,过虎牢关,七扭八拐涌进了黄河。

编者按丨洛阳,到底是座怎样的城市?

洛阳有山水画卷星罗棋布,有巍峨城墙千年守望,也有玉楼金阙拂衣裳的诗酒趁年华和青砖黛瓦里的烟火人家。

如果写洛阳,就不能只写洛阳。要写流光溢彩的隋唐城“一夜鱼龙舞”、“星桥铁锁开”的盛唐幻夜,写满街鲜衣华裾的少年带你穿越千年的邀约,要写一口解乡愁的牛肉汤,写街边撸串的姑娘,写四月满城牡丹花香,写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写日落斜阳青年匆忙……

汉魏文章半洛阳。自即日起,大河财立方联合洛阳市作家协会推出“洛阳作家写洛阳”专题,让我们随洛阳作家的文字一起神游洛阳城。


《水经注》记载:“洛水又东,径寿安山之东,迤南为鹿蹄山,亦曰半壁山,甘水出焉。”鹿蹄山在宜阳县城东南方向,从鹿蹄山往南十余里有条顺阳河。

顺阳河不宽,一路汇聚从泉眼石缝间流出的涓涓细流,蜿蜒萦纡,先入伊河,再穿越伊阙龙门与洛河交汇,之后向东,过虎牢关,七扭八拐涌进了黄河。

2000多年前,鹿蹄山南麓、伏牛山北麓、外方山(嵩山)西麓围成的一片狭长盆地里,一支从西域来的先民,被这片水草丰美的沃土吸引,停下迁徙跋涉的脚步,刀耕火种,繁衍生息,为这片土地留下一段文明印记,他们有一个悲怆的名字——陆浑戎。

我外婆家在顺阳河南岸。一围土寨墙庇护着小小的一个村落,寨门旁,两道半人高的青砖垛在几层厚重的青石条上,青砖被光阴雕刻得有些斑驳,像一张张风霜磨砺过的脸。青石条上爬满了干的或者湿的苔藓,苔藓下隐约覆盖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和图案,石头缝里有爬进爬出的千足虫、斑蝥、土鳖,偶尔会遇见一只翘着尾巴冒失袭来的蝎子。

土寨墙是干啥用的?大青砖是谁垒的?青石条上的那些奇怪文字和图案是谁刻上去的?依在外婆怀里,我仰着小脸问。

一只花狸猫眯着眼卧在外婆脚边。纺车嘤嘤嗡嗡地响着,外婆不慌不忙地纺着棉花,白色的棉团忽上忽下地舞动,一根棉线从她手里绵绵不断拉了出来,一圈一圈绕在飞旋的纺锭上。“等俺娃长大了,多看书,啥都晓得了!”点了点我额头,外婆说。

高中时,从《左传·僖公二十二年》里看到:“初,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秋,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这是被后世史家屡屡引用的“伊川叹”,于是猜想,《左传》里记载的伊川会不会就在外婆家附近呢?

《史记·楚世家》载:八年(公元前606年),伐陆浑戎,遂至洛阳,观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春秋争霸,刀光剑影,陆浑戎作为被讨伐的对象再次出现在历史风烟中,却不幸成了楚庄王“问鼎中原”的背书,不禁为戎人的命运扼腕叹息。

前些年,顺阳河畔陆续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盗洞,这一现象引起了文物部门注意,经过发掘,很快发现了200余座春秋墓葬、8座车马坑、30余座灰坑、10余座烧窑和一座古城,活跃在古籍中的陆浑戎渐渐清晰起来。陆浑戎墓地位于徐阳村南岸台地,依河谷呈带状分布,总面积约20万平方米,出土有整套的编钟、编磬,发现了“天子驾六”车马坑,还有数量众多的骨贝及陶、玉、金、玛瑙、漆器,用实物证实了春秋“戎人内迁伊洛”这一历史事件。

我去徐阳村探访过。发掘现场被一圈一人多高的蓝色铁皮包围着,好奇心被无情地挡在了铁皮外,从高处俯瞰,我看见一堆湿土旁有几块瓦砾和青铜器碎片,也许,那就是秦砖晋瓦,抑或周鼎吧。

公元前638年,陆浑戌被秦、晋两国“套路”至伊河流域,成了晋国附庸,原来的土地则归了秦国。对来自西北的陆浑戎来说,离乡背井迁至中原腹地,从此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既不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也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国君驹支自言:“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挚币(初次见面相互馈赠的礼物)不通,言语不达。”

公元前525年,晋王派大夫屠剻(音peng)前往洛阳,向周王请示祭祀三涂山,以此为借口,晋军大摇大摆进入陆浑戎境内,迅速将陆浑戎消灭。先后于秦、晋、楚三个大国有过交锋的陆浑戎,西域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明交融了113年后,一个带有明显西域文化标记的部落,彻底消失在了中原地区。

逃亡到周王室的部分戎人后裔,苟且残喘在伊洛河流域。历史的风烟早已将朝代更迭,曾经血性十足的陆浑戎,也在如水般的岁月里渐行渐远。但一个民族的血脉和灵魂却不会全部消逝在光阴流年里,不经意间,他们就会以一种看似不起眼的方式,默默地昭示着他们曾经的存在。

外婆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空气中仿佛能拧出水来。外婆的棺木前放置着一匹纸扎的枣红马,纸马的四只蹄子被麻绳来回袢着。时辰一到,执事长辈利落地用刀砍断了麻绳,一把火烧了枣红马,拖着长长的腔调吆喝一声:“西归咧!回家咧!”

顺阳河安静地流淌着。岸畔有成排的白杨树静静伫立,树叶已被季节打造成为枯黄,这些枯黄,在晴空下,在艳阳里,如同金子般灿烂,又如同腾空的金色火炬,惊艳无比了。一树树金黄在西风中漫舞着季节,翩翩落叶在岁月旋律中演绎着又一次的更迭轮回。

我弯腰掬起一捧顺阳河水,清凉凉的河水从我的指缝中一滴一滴落下,晶盈盈的,宛如陆浑戎人思念远方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和苍茫戈壁的一颗颗泪珠。

作者简介:贾红松,70后,法律工作者,河南省作协会员,散文曾获“中国散文年会”2021年度、2022年度二等奖,出版文集《岁月悠然》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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