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劭辉(青年作家 财经媒体人)
从未想到,如沐春风,这个看一眼就让人全身暖意心生欣喜的成语,其典故竟来自于我的故乡。
阳春三月,春回大地,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宝丰县。一路上,绿油油的麦田镶嵌着黄色的油菜花,如此的丰沃却又如此的浓墨重彩,仿佛是风在肆意地泼洒着油彩。
返乡前,洛阳司马光研究会的李会长打来电话,委托我到宝丰县商酒务镇探寻一下北宋春风书院遗址——宋朝理学家程颢曾在此讲学传道,理学得以发扬光大。
商酒务是我少年求学的地方,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自然熟稔于心,但当李会长说到春风书院时,我还是愕然了,只听说过仪狄造酒,哪有什么春风书院?查阅资料后,我为自己对故乡的浅薄认识而汗颜,对这次返乡也有了不同往常的期待。
商酒务离不了酒,程颢讲学也离不了酒。穿行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如同翻阅宝丰悠久的历史,我在寻找着酿造中华第一壶美味之人——仪狄。地理图志书《星野图考》载:“仪狄始作酒醪,变五味,于汝海之南,应邑之野。”
应邑之野——西周早期周武王之子应叔的封国——古应国(今河南宝丰以东、鲁山东南及平顶山市区、叶县、郏县、襄城一带)。在古应国贵族墓群中发掘的上万件文物,酒器、酒具多达3000件。这3000多件酒器、酒具大多为稀世珍品,由此鉴证了古应国豪华的酒礼文化。
作为炎黄文明的肇始——尽管古应国文明早已淹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古应国的酒礼文化却承前启后、渊远流长,至今兴盛不衰。
北宋时,因白酒酿造、汝官瓷烧制颇负盛名,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年)奉敕赐名宝丰县,意为物宝源丰,宝货兴发。
从仪狄在夏舜帝时酿的第一壶“旨酒”,到商朝更名为“商酒”,再到汉时“春风酒”,及至宋时“宝丰酒”,中华酒礼文化有多长,酒香有多浓醇,宝丰商酒务镇的历史便有多厚重!
商酒务镇位于宝丰县城西北部,宛洛古道穿过村中的麦田伸延向苍茫的远方。宋时商酒务归于汝州治下,汝州有十酒务,商酒务占七成,朝廷便将原春风寨更名为商酒务,延续至今。造酒鼻祖仪狄便居住在商酒务村西南角的金家泉边。甘甜的金家泉水源源不断,仪狄用金家泉水酿制的白酒代代相传,成了商酒务村的传世之宝。商酒务的村民自编了《村语》刻在石碑上:“村旁古遶金家泉,禹凿商开流不断。冬天热来夏天寒,流经寨子润姜园。仪狄村祖秘方传,福我境地醴甘甜。上有千载衍后代,天赐神造袭平安。”
为了纪念造酒祖师仪狄,商酒务村每年有两大庙会:一次是农历正月二十八,一次是农历九月初六;正月二十八是仪狄诞辰日,九月初六是仪狄九十四岁去世时的忌日。从2012年开始,“中国酒祖仪狄文化节”在商酒务已连续举办了七届。
根据史料记载,唐宋是商酒务的鼎盛时期,真可谓是十里长街、七十二坊、千家立灶、万户飘香、酒旗似蓑、车马载运、舟楫塞河……
酒旗似蓑、万户飘香——漫步在金家泉边,置身于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我想象着昔日的商酒务,街巷屋舍无处不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正是这醇厚的酒香,才酿出李白“元子合逸趣,而我饮清芳”的诗句,才牵惹出元好问“春风着人不觉醉,快卷更需三百杯”的豪情……
元好问诗中的“春风”,即“商酒务”的曾用名——春风寨。相对于枯燥的史典,我倒更喜欢这藏在诗词歌赋、野史杂记中的历史痕迹,如流传在商酒务的千古佳话“酒务春风”。明正德《汝州志》记载:“百尺楼台数里环,醉乡深处酒贤关,千家春散陶巾里,万斛愁消毕瓮间,远近旗帘如上箬,依稀风景似中山,我思监正因过此,分得余春上笑颜。”
“监正”,宋代大理学家程颢的官称。程颢,字伯淳,洛阳人,宋元丰六年程颢被朝廷派往汝州监酒,官署就设在商酒务。好友司马光写诗《送伯淳监汝州酒》记之:“惟知负米乐,不觉抱关卑。出处两得意,是非皆自知”。
程颢监酒之余,创办了宋代闻名遐尔的理学传播圣地“春风书院”,“春风书院”建在商酒务南海子。南海子位于商酒务南端金家泉至浣河流经之地。浣河流经金家泉又折向北环绕村内,之后,顺着南大街西沿向南出村,流水圈出的岛地被村民称为南海子。
程颢在南海子的岛地上建了几间房子,房子四围的水上种满了荷花,还建了一座小桥。过了小桥,便可看见院门上挂着的“春风书院”的匾额。今天追寻理学形成的轨迹,不难发现,程颢在“春风书院”讲学的几年,也是理学得以光大的几年。曾在“春风书院”拜师的宋嘉祐进士朱光庭就有过这样的感言:“我听先生讲授,如同在春风中坐了一个月。”这个求学的故事,就是成语“如沐春风”的出处。
我的初中母校就座落于浣河下游,当年我每天都要沿着浣河边的小路上学,寒来暑往,流水淙淙,少不更事的我,从来没想到陪伴自己的这条涓涓细流,竟然从一千年前的大宋流来;更不会想到,这条河流,在中国的文化史上,源远流长。
斯人已逝,今日我却试图穿越历史,寻找着昔日那些盛开的荷花,寻找着昔日那些随风飘拂的杨柳,寻找着昔日那穿越在水上花间的朗朗的讲学之声,寻找着如同在春风中久坐的感受……
而我发现,当我置身在历史与现实的交错之间,有些事情总是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当年的汪洋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无从寻觅,如今的南海子已成一片陆地,曾经鱼翔浅底的浣河也已干涸……我被告知,我面前用围墙圈起的小学校就是“春风书院”的旧址。
走进校园,我看到孩子们不顾天上飘着雨,仍旧在操场上快乐地玩耍着。岁月更移,地壳变迁,好在那一缕“春风”还在,沐浴在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中,我如同沐浴在春风中一样。
穿越时空,我仿佛看见少年时的我——常常拿着一本书,坐在浣河边,背靠垂柳,手不释卷,如痴如醉,沉浸于书中的精彩世界。那个时候,我正热爱文学,如饥似渴地扩充着自己的阅读量。
那情那景,不正是如坐春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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