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伟宏 | 立方大家谈专栏作者

根据麦迪逊数据，1820年中国的GDP总量占全球的1/3，中国是世界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茶叶、丝绸和瓷器贸易形成了巨大的贸易顺差，大量白银、银币流向中国。但是，富裕并不意味着先进，当时财富向中国的聚集给中华民族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百年耻辱。

1869年11月17日苏伊士运河通航，这是一条海平面的水道，是亚洲与非洲的分界线，沟通地中海与红海，成为从欧洲至印度洋、太平洋和亚洲的最近航线，从法国到中国的航程缩短了近万公里。运河开通这件事儿在当时可能没有多少中国人关注，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中国人的生活。苏伊士运河修通后，因航运成本降低，欧洲用机器生产的洋纱在中国市场的价格大幅度下降，以牛庄（营口）港为例，洋纱一担（300斤）售银五十七两，土纱一担（300斤）售银八十七两左右（严中平，1955年《中国纺织史》）。与质优价廉的洋纱相比，土纱毫无竞争力。各种廉价的工业品开始进入中国市场。现在中国老人们记忆中的洋火、洋钉、洋布、洋胰子、洋车……逐步进入中国人的生活。

洋纱进来后，农村妇女可以不纺纱了，洋布进来后，农村妇女可以不织布了，当工业化方式生产的价格便宜的成衣在市场出售的时候，农村妇女也可以不缝衣了。传统社会男耕女织的自然分工格局被打破，传统社会中原本由农村承担的经济功能逐步被城市部门替代，城市部门逐步代替了农村除农林牧渔之外的大部分经济功能。蒸汽机、内燃机、电动机对畜力的替代，矿物能源对饲料的替代，化学纤维对植物纤维的替代，等等，这些替代使农业和农村在工业化社会新的社会分工体系中丧失了一部分原来属于农业和农村的经济功能，从而传统农村部门中一些职业被城市现代部门替代。例如，纺织工厂替代“女织”，现代化肉类加工工厂替代屠户，汽车制造厂代替了马车匠人，等等。农村的耕作方式乃至生活方式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些传统的功能和职业被现代部门替代以后，农村的经济功能丧失了，农村和农民的经济地位发生了根本变化。现代部门不断运用新技术、新产品替代传统部门的相应功能，从而使传统部门逐渐丧失原有的经济地位，形成先进的城市现代部门和落后的农村现代部门并存的二元经济结构（云伟宏，2007）。实际上，除了经济功能的丧失，传统农村“耕读传家”所具有的教育等社会职能也逐步丧失。

前些年流行的一本寓言书《谁动了我的奶酪？》，讲的是信息时代各种传统职业的固有利益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触动，其实这种事情早已发生过。谁动了传统社会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奶酪？是更高层阶的工业化文明。现在农村传统的织布机和传统农业工具已经成为博物馆收藏的对象，成为文物，承载了对中国过去曾经辉煌的农耕文明的记忆。中国高度发达的传统农业社会，面对更高层阶的工业文明，没有抵抗力。就像持有冷兵器的大清士兵面对持有近代火枪和火炮的入侵者没有抵抗力一样。

党的十九大明确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目标任务，要推进乡村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这是中央农村工作的重要部署，在中国经济发展到现阶段正当其时。新时代乡村振兴需要有更开阔的视野，从工业化进程、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升级的高度重新定位农村，而固守传统思维定式，期望重新振兴传统农业社会里农村曾经的辉煌是没有出路的。

振兴乡村必须赋予农村新的经济功能。发展现代农业是乡村振兴，也是农业高质量发展的题中之义。现代农业什么样子？最近“新农业”这个词儿比较热，“新农业”就是现代农业，一定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一定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业，一定不是大量使用人力、畜力的农业。现代农业应该是使用了先进农业机械、现代生物技术、传感器和智能技术等的高效农业，应该是由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农民经营的农业，应该是具有规模经济的农业。因此，现代农业所能承载的劳动力和人口数量是有限的。乡村振兴还要依靠发展农村的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但农村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发展应该因地制宜。因为物流、人才和市场等原因，在乡村发展制造业，如果没有当地特色，也就是没有比较优势，而与更具规模经济的城市相关产业直接竞争，往往不能长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乡镇企业曾经辉煌一时，那是在特定经济环境下才有的，后来许多乡镇企业没有生存下来，是市场选择的结果。

乡村振兴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工业化进程中，随着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务工，出现“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这些有时代印记的概念。有些村庄许多人家大门落锁，只有春节时才回家团聚，成为所谓的“空心村”。这个过程中，一些传统村落自然消失也将是这个时代必然的现象。

有两类农村应成为乡村振兴的重点。宜居宜业有产业基础的农村需要靠特色产业振兴。例如，某地已经形成手工制作小提琴的产业，可以依托这个产业振兴，发展出相关的产业，吸纳一定数量的劳动力，人口聚居又可以发展为人服务的第三产业。但这种小众产业不是每个地方都可以发展的。承载有文化记忆的乡村和自然条件较好的乡村，需要在文化保护和生态保护中因地制宜发展具有自身优势的产业，例如文化旅游等，依托产业吸纳一定数量的人口聚居。

乡村振兴没有统一模式，不能一刀切。

责编:黄鑫 | 审核:李震 | 总监:万军伟